也許,他和她是命定的,要成為彼此生命中最初的戀人。

 

  在遇到他之前,她是個從不知愛情為何物的人。她生命中缺失很多感情,但她從不以為遺憾,反而慶幸自己從不為任何人心動,也不必為任何人心痛。

  兒時目睹母親外遇,在父母離婚後成為父母互踢的皮球,在少女時又遭受嚴重的心理創傷,她不再相信男人、不再相信愛情、不再相信幸福會降臨在她身上。她很獨立,因為她不想敞開心門讓任何人進來,父母、朋友、情人,她都不需要,她認為只要不付出,就不會受到傷害。

從小到大,她身邊的人們從不吝於給予她最好的待遇、最和善的態度和最溫柔的喜愛。

  卻無人知曉,她性格中有許多黑暗面,她的心破了一個大洞,沒有事物可以填補她心裡的洞,更惶論對她付出許多的人們,她極度地任性、極度地偏激,但她總將那些缺點偽裝得非常完美,沒有人看過她醜惡的一面。

 

  從高中開始,她便使用暱名在網上開了部落格,每天寫下她心中負面的想法,對人性的不信任,與她瘋狂地、荒唐地的傷害人的念頭。

  她喜歡挑戰網路上的名人,不怕死地留言挑釁那些名人、怪人,她在PTT和各個部落格與網民們激烈地筆戰,她善用犀利如劍的言詞、邏輯清晰的道理,去打敗那些以為她是瘋人的網民。

  每一次筆戰的勝利都讓她欣喜不已,若有時被人佔了上風,她便氣惱地徹夜失了眠,思考著明日該如何辯贏那些讓她苦惱的人。

  從國三時發生那件嚴重的心理創傷之後,她的父親安排她每兩周去心理諮商一小時,希望她能從陰影裡走出來。她每次都乖乖地去見心理諮商師,卻在諮商時撒謊、編故事,使用她靈活聰明的腦袋,與諮商師鬥智,每一次引得諮商師相信她編的故事,她便在心裡開心地大笑。

  當她走出心理諮商診所之後,她會單獨去大吃大喝許多垃圾食物,然後再以手指摳喉嚨吐出來,以保持她苗條的身材。

  也因為她的聰明,她的成績一直維持在前五名,師長十分寵信她,父親也會給她豐厚的零用錢,與合她心意的禮物。

  她不是物慾重的女孩,那些零用錢她拿大部份去買書來看,只有閱讀,可以讓她暫時忘卻那些苦惱她、傷痛她、憂鬱她的人事物。

  她也開始創作小說,在小說的世界裡,她是全能全知的主宰者,她安排每一個角色的生命與結局,她可以完全控制那些她創造出來的角色,她要他們悲便悲、她要他們喜便喜,她是萬物的創造者,那個世界以她為中心而產生、轉動。

  

  她雖然不相信男人、不相信愛情,但對於男性,她卻從來不會以冰山美人的姿態去面對。她從未察覺過,其實她心裡對於愛情,是渴望的、是需要的。

  上國中開始,男孩們都喜歡她,有明著送情書、禮物的,也有暗中戀慕她的。敏感的她發覺了這些事情,她會退還情書與禮物,卻是以甜死人的笑容去拒絕那些喜歡她的男孩。

  當她逐漸習慣男孩為了她而發亮的眼睛,對她寬容而溫柔的態度,她卻不自覺地想著,那些男孩中,會不會出現一個讓她心動的優勝者?

  可惜,她嘆息著那個人從未出現。

  高三那年,在眾多追求者當中,出現一個極出眾的男孩。他是吉他社的社長,會作詞作曲,歌聲清亮高亢,男孩有一張俊秀的臉,彈著吉他的手指十分修長漂亮。  男孩不時託人拿情書給她,內容是他自己寫的歌詞,詞意深遠而優美,她輕聲唸給要好的女同學聽,女孩們紛紛讚歎男孩才華洋溢。男孩告白的那天下午,正是放學時刻,男孩背著吉他站在升旗台上,同伴

偷偷開啟控音室的開關,男孩自彈自唱他為她創作的歌,透過麥克風傳送到學校各處。

  她聽著那動人的旋律,透露愛意的歌詞,竟也停下動作,在女同學的尖叫聲中,她的嘴角綻放一抹微笑。那是屬於她的歌,那是屬於她的歌聲,那是屬於她的旋律。

  男孩在唱完歌之後,開口說話:

  「小翼,我等了三年,才唱出這首獻給妳的歌。我不會放棄,任何可以喜歡妳的時刻,請妳做我寫歌的繆思女神,只屬於我的女神,好嗎?」

  男孩和一起策劃此事的同夥都被請進訓導處,她跟女同學在外面等待。男孩走出訓導處的時候,她向男孩走前一步,微微笑著,說:「讓我當你的繆思女神吧!」

  他們算是在一起吧?其實她並不確定,在獨處的時候,男孩試著牽她的手,她卻下意識嫌惡地躲掉了。男孩望著她,她又甜甜笑著。

  就這樣相處三個月,一個他們約會的夜晚,他們走在行人稀少的公園裡,她沒開口說話,男孩卻按耐不住了。男孩拉住她的手,想在她嫩滑的臉頰上啄一下,她瞬間閃開,反手給男孩一個巴掌。

  男孩撫著被打的臉頰,有些不解、有些不悅,他從來不明白她到底想些什麼,他只是試探性地想親近她,但她的反應卻讓他震驚?他們不是在一起了嗎?為什麼她會這樣對待他?難道這些日子都是他單方面地相思,而她卻從來沒有動過情?

  「妳既然不喜歡我,又為什麼跟我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出奇地冷靜,因為她已明瞭這樣的愛情並不是她想要的,但是她卻無法對男孩說出實情。她轉身走掉,獨留男孩征征地留在原地。

  之後她聽說男孩頹喪了一段日子,她竟沒有絲毫慚愧感,後來男孩與她最要好的女同學在一起,她望著他們牽手走在校園的背影,心裡覺得這樣也好。

 

  她始終封閉自己的心,整個大學時代都不接受任何男孩的告白,她刻意剪短頭髮,穿著中性,而且逼自己做個大喇喇的大笑姑婆,和男生稱兄道弟,甚至刻意釋放出她喜歡女生的謠言。

  漸漸地,追求她的男孩減少了,她也不受打擾地度過大學時期。

  直到那個學長出現,她覺得自己節節敗退。學長並不帥,也沒有過人的才華,只是他寫得一手好字,常常抄寫唐詩宋詞給她,並在詩詞之後附上他的感想。

  她其實並不在乎那些詩詞,只是好奇他的那些評論,非常與眾不同,她覺得有趣,便也對學長和顏悅色。她想,和顏悅色是她對學長善意地釋放欣賞,不想其他人卻誤會她的意思,說她對學長和對其他男孩有明顯的不同。

  是嗎?她常常翻閱學長送給她的便條紙,她想她大概對他是有些不同,便主動找學長出來,對他說:「我覺得你很有趣,要不要跟我做好朋友?」

  此言一出,周遭的人都大為震驚,原來她不愛女孩,她愛的是男孩。學長的表情有些微不可察的驕傲,伸出手來與她握手,她對學長露出許久不見的甜美笑容,學長稍有動容,但那動容卻一閃而過。

  她時常和學長討論她對唐詩宋詞的感想,學長的見解常常讓她耳目一新,她越來越喜歡和學長膩在一起,然後,她就聽到那個謠言:她跟學長在一起了!

  她並沒有煩惱,反正謠言只是謠言,她與學長都不在乎就好。可是學長對她的態度竟也漸漸不同,他有些時候的舉止已逾越好朋友的界線。摟肩、貼著耳朵說話、他和她的手十指緊扣,她疑慮著,這些都是暗示嗎?

  她抬頭對學長說話,學長卻笑而不語,慢慢將嘴唇靠近她的嘴唇,她驚覺不妥,本能反應地躲了開去,迅速地往後退了幾步。

  「你這是在幹什麼?」

  「學妹,這不是妳默許的嗎?謠言傳得漫天都是,妳卻絲毫沒有動搖,難道妳不是默許我跟妳在一起的嗎?」

  她氣惱地將手上的書都丟到學長身上,這不是愛情!她從來就沒有允許過愛情在他們之間發生,他怎能如此獨斷獨行?她喊著:「我一直將你當成好朋友,從來沒有愛過你!從此之後我們是陌生人了!」

  她的聲量很巨大,她與學長身邊的人都聽到了她說的話,紛紛望著他們竊竊私語。她低下身去撿拾書本,然後從背包中取出之前學長送給她的便條紙,氣憤地灑在空中。她無法再忍耐,愛情,從來只是個傷人的東西。

  她聽說後來學長受到了打擊,許多好事之人取笑著他。她像是個脫離這個狀況的人,獨自走在她自己的人生路上。

 

  出社會之後,她得了個頗具指標性的文學獎,也在二十三歲時出了一本小說,她的人生註定不能平凡。

  二十四歲時,她進入一家出版社,做起文藝雜誌的編輯。那時她停止再去看心理諮商師,她自認為她已經痊癒,心裡的黑暗面也收斂了不少。

她新開了一個部落格,當作寫日記般每天寫下心情感想,若有小說創作也放上去供人閱讀,她的大頭貼放了一張她的側臉照,那陰影遮住大半五官的側臉仍然吸引了大批網友來流覽她的部落格。

  她從無知曉,從那時候起,他就開始成為她部落格的常客。他的暱稱叫路西法,一個墮落成惡魔的天使,他的留言慢慢地增加,她與他的互動也開始頻繁。他的留言不落俗套,也沒有對她說「加油」、「安安」等網路用語,他總是在她的文章後留言說出他的感受,饒富哲學性的文字讓她喜歡與他互動。

  日子久了,她與他像認識了一輩子的朋友,他很瞭解她,她卻渴望看見他的文字、讓他瞭解。她二十五歲生日過了之後,那股渴望變成她想見到他本人的念想。她私訊他,問他可否給她手機號碼?等了幾日,一組手機號碼出現在她的私訊裡。

  她掙扎了幾日,不停問自己準備好了嗎?她真的想見他嗎?說不定這一見面,就是愛情的開始了!

  她還是撥打了那組手機號碼,一個低沉、富有磁性的聲音從手機傳到她耳裡,她簡短地自我介紹,與她對話的男孩,聲音裡卻透著一絲愉悅,他說:

  「妳可以叫我鴻,妳希望我怎麼叫妳?」

  「小翼!我的本名裡有個翼字。」

  他們聊了一陣子,她的緊張感漸漸消退,鴻的聲音似乎有種魔力,可以讓人放鬆情緒,想敞開心房與他說說內心話。她胸中的澎湃已然快要爆炸,她想見他、她要見他,她不想再等了,她想要看著他的眼睛跟他說話。

  「鴻,我…我希望能跟你見面,好嗎?」

  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請求異性與她見面。鴻沉默了幾秒,她就要絕望了,他卻說話了。

  「好啊!看了妳的文章快一年,其實我也很想見見妳本人。」

  他們約好下一個星期六晚上在誠品敦南店碰面。結束通話後,她往後仰躺在床上,她的心臟,竟然劇烈地跳著,她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臉,那火熱的皮膚溫暖了她原本冰冷的手。

  她就要見到他了!她莫名地狂喜著。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那就是傳說中的「喜歡」嗎?她笑了出來,這種感覺,其實蠻不錯的。

 

  很不巧,在見面的前兩天她不慎感冒了,她趕緊去看醫生,希望能在見面之前治好感冒。但是上天總是愛捉弄人,她的感冒更嚴重了,約定見面那天下午她還發高燒,她撐著到診所請醫生為她打退燒藥及點滴,想著鴻還等著她,她虛弱地躺了兩個多小時,終於高燒是退了不少。

  她匆忙坐上計程車,直往誠品敦南店而去。雖然她事先打電話給鴻請他等她,但到達時她已遲到快一個小時,頭還是暈眩的她咬牙下了車,打電話請鴻到一樓大廳來碰面。

  人群中緩緩走過來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清秀的臉龐,超脫的氣質,戴著一副復古眼鏡的他,望著她直直走過來,臉上掛著驚喜的微笑。她知道那就是鴻,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正對她呼喚她的名字。

  「鴻,終於見到你了!」

  「小翼,妳比我想像中還要…美好。」

  他們到二樓的咖啡店坐下來,鴻喜歡喝卡布其諾,多加一份糖;她點了一杯不加糖的拿鐵,他們就開始聊了起來。他們從哲學聊到文學,從文學聊到心理學,從心理學聊到電影,他們彷彿從前世就認識了對方,相隔了一輩子的話都要在這晚聊個盡興。

  她才知道鴻小她一歲,現在正是大學哲學系四年級,是台中人。鴻的眼睛閃閃發亮,而她覺得自己的心怦怦地跳著,她已經很久很久沒那麼快樂了!十幾年的快樂現在一起爆發著,她看著鴻那清秀的眉目,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唇,她在心中反覆描繪鴻的五官,她想要把鴻的樣子深深印在腦子裡。

  他們又點了蛋糕和第二杯咖啡,繼續聊著,不知不覺天已經亮了。其實她的體力早已透支,但她仍靠意志力撐著,這時她要求鴻坐到她身邊,鴻坐過來,她就將頭靠在鴻的肩牓上。

  不知是否太疲倦,她的身子更靠近鴻,整個人依偎在鴻身旁。她絲毫沒有不快,她對男人的強烈防備心,在鴻身上完全沒有發揮出來。她看不到鴻的表情,卻感到鴻動也不敢動,她頭腦突然一瞬間清明,鴻好像說過,他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不知,他有沒有碰過女孩的身體?

  她的任性勁兒忽然來了,提議接下來去看早場電影,鴻溫和地答應,便緩緩地離開她的身體。她頓失依靠,心中覺得空了一塊,她望著鴻,竟想一生就一直依偎在他身邊,不要他離開。

  他們選了一部有關心理創傷的電影,在電影院中,她看到電影主角為心理創傷所苦,她的內心被觸動了,鼻子一酸,眼淚便流下來。她看向旁邊的鴻,他竟也流下眼淚,她心裡一震,突然覺得這個男孩好溫柔!她不自覺將手放在鴻的手上,握著他的手,鴻沒有掙脫,只是也緊握著她的手。

  他們沒有說出任何一句有關愛戀的話,她卻明白鴻已戀慕於她,而她,也有相同的心情。

  她終於,喜歡上一個男人了!

 

  接下來他們經常相約吃飯、看電影、去誠品買書,還會分享近來讀了什麼好書的心得。她很開心!她要將過去十幾年來失去的開心都找回來。

  兩個多月後,時間來到夏季,鴻邀請她到他的宿舍看DVD,她一聽是一整套《長假》,衝著木村拓栽是她最喜歡的男偶像,她答應了。

  雖然《長假》她已看過,但是,當劇情來到虐心的段落,她仍忍不住落淚。鴻坐在旁邊,伸手將她拉進懷裡,為她拭去淚珠。她來不及震驚,便渾身發燙地歡喜著,她竟然可以和喜愛的男人靠得如此之近,她滿心喜悅。

  「別哭了!我可以為妳抵擋所有哀苦,妳的身邊,總有我存在。」

  這是鴻對她的告白,沒有說誰喜歡誰,卻鏗鏘有力,一個字一個字烙印在她心底。她沒有言語,只是輕輕摟住鴻的腰,往他的懷裡更深地靠進去。

  當天晚上她沒有回家,開玩笑說要睡鴻的單人床,要鴻打地鋪。鴻笑了,那麼燦爛地。

  熄燈之後,她開口說道:

  「鴻,你過來。」

  鴻依言來到床前,她坐起身來,月光從打開的窗戶灑進室內,她可以看見鴻的臉龐。感情水到渠成了,她不可能不抓住幸福的那瞬間。她開口問鴻:

  「我可以吻你嗎?」

  月光下,鴻的表情是壓抑住的驚喜,他點點頭。她感受到自己劇烈而快速地心跳,越靠近鴻,她隱約也聽到鴻激烈的心跳聲,她的眼睛瞟到鴻的嘴角擒著一絲笑意,她的唇就貼住鴻的唇。那十幾秒裡,她狂悲狂喜,不能自己,悲的是她活到二十五歲,竟到此時才知道愛情是多麼美妙的事;喜的是她終於和她鐘意的男子相戀,而且這會兒還與他接吻,是何等令人歡喜的事。

  她的唇離開鴻的唇,她立即緊緊抱住鴻,忍住想哭的情緒,輕聲問道:

  「這是你的初吻,是嗎?」

  「是。」

  「這也是我的初吻,你知道嗎?」

  「嗯。」

  「在我身邊,永遠不要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妳的。」

 

  幾個星期後,她邀請鴻到她租屋處看DVD,他們看《心靈補手》。看到高潮處,她又哭了,鴻擁抱她,對她說:

  「別哭,這不是妳的錯。」

  她心裡有一個空洞填補起來了,她想,鴻就是那個人,她此生一直在等待的那個人。

  當天晚上鴻在她房裡過夜,他們手牽手躺在雙人床上,凝望彼此到對方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亮,她睜開眼睛,看到鴻正凝望著自己,她害起羞來,將涼被蓋到臉上。鴻伸手揭去涼被,笑著看她。她心念一動,便坐起來,將鴻也拉起來,然後向鴻靠過去,鴻猜到她的心思,便等待著,她吻了他。

  這一吻吻得兩人臉紅心跳,她沒有經驗,不知道要將舌頭當成武器去攻擊鴻;而鴻也沒有經驗,卻試著伸出舌頭去舔她的唇。她受了驚嚇,卻不認輸地也將舌頭伸進鴻的嘴裡,兩人的舌頭像互相交纏的蛇,她感到身體火一般地燒著,她伸出手撫上鴻的臉龐,感受到鴻的身體也火燒一樣的燙。

她伸手去解開鴻的襯衫扣子,手抖得不像話。鴻只是帶著輕輕的笑看著她想做什麼,她將鴻的襯衫脫去,右手放在鴻的左邊胸膛,鴻狂烈的心跳由她的掌心傳到她心中,她鼓起畢生最大的勇氣,也將自己身上的睡衣脫了下來,半裸的身體呈現在鴻眼前。

  正當她要解開內衣時,鴻伸手阻止她,沉重地說:

  「不可以!小翼,我很珍惜妳,而且想跟妳一生一世,這件事不可以現在就做,我希望妳跟我交往更久之後,再自然地做這件事。」

  她聽完覺得慚愧,便穿上上衣,而鴻也將襯衫穿好。她低著頭,低低地說:

  「我等你。」

 

  之後鴻忙著考研究所,他們便無法見面,但鴻每天都會打電話給她,叮囑她要按時吃飯、早點睡覺。她嬌嗔著,鴻像是她爸爸一樣,管她好嚴。

  想不到他們就此再也見不著面了。鴻考研究所落榜,家裡就接到鴻的兵單,鴻忙著整理行李,要搬回台中老家。她沒有去送行,怕再見這一面就會心痛得無法自拔。

  鴻回到台中之後,也常常打電話給她,但她才明白自己是個那麼怕寂寞的人,每次和鴻結束通話,她的恐懼便瀰天蓋地而來,她這才知道,愛情是如此脆弱,經不起遠距離的考驗。

  一直在身邊追求她的李先生趁虛進入她的心,她開始和李先生約會,卻又捨不得鴻,整整三個月她徘徊在兩個男人之間,最後,她終於讓李先生進入她的房間。

  就是這麼巧,鴻禁不住對她的思念,以及害怕她被別的男人追走的猜測,那晚鴻開著車上台北來找她。當時李先生正在她房裡喝茶,她接到鴻的電話。

  「小翼,我現在在妳家附近,妳可以出來跟我見面嗎?」

  「這…不太方便。」

  「那麼我馬上上樓找妳。」

  「不要來!」

  鴻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將近一分鐘,鴻的聲音變得很冷冽。

  「妳房裡有別的男人,是嗎?」

  換她在電話這頭沉默了,過了許久,鴻的聲音冷凍如冰。

  「我知道了!我們分手吧!」

  她心頭一驚,正要開口講話,鴻卻結束通話。她呆立在原地好久,突然覺得心好痛好痛!原來她不想失去鴻,可是她卻硬生生將鴻推離她身邊。此刻她的心痛,是她自找的,她怨不得別人。

 

 

  兩年後,她聯絡上鴻,鴻的心境似是平靜了不少,沒有拒絕她想見面的要求。

  再見鴻,她已留長頭髮,因長期失眠而產生的黑眼圈與蒼白的面容,使她跟以前相差許多。鴻看見她,眼裡浮現幾許不捨。

  「小翼,妳怎麼讓自己變得如此憔悴?」

  「因為我內疚。」

  「我已有女友,當初與妳分手後,我的同班同學傾全力安慰我,我才慢慢走出情傷,我不能辜負她。」

  「你總是這麼認真地對待感情,不像我,輕意就辜負了你。我與李先生沒有交往,他現在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和鴻聊了許多,她告訴鴻,她去了日本一趟,按照他們共同喜愛的作家三島由紀夫所寫的小說內容,去追尋男女主角曾駐足的足跡。鴻的表情有一瞬間改變了,他的眼眶微微泛紅,感嘆地說:「妳竟還記得我和妳的這個約定?對不起,我已經失去勇氣,再也回不去了。」

  她伸手握住鴻的手,感受到鴻的身體正發著顫,她笑著說:「沒關係,即使失去了你,我仍然要履行這個約定,因為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鴻別過頭去,她知道,他落淚了。鴻的手緊緊地握著她的手,過了一陣子,她遞一張面紙給鴻,鴻苦笑,將淚拭乾了。

  離開的時候,鴻突然抱住她,很緊很緊。她感覺到熟悉的溫暖,她伸出手輕拍鴻的背,很輕地說:「過去了!都過去了!只要你現在很幸福,我就感覺到幸福。我不怕一個人,因為我擁有和你一起共有的回憶。」

  鴻失控地吻了她,只那麼一瞬間,然後他恢復原本的表情,放開她,也輕輕地說:「我希望妳幸福,即使不是我帶給妳的。」

  她點點頭,目送鴻轉身離開。

  那天他們各自離開後,她回家寫了一封電子信給鴻,告訴他,她十幾年前遭遇的心理創傷,與她看了十年的心理諮商的過程。

  信寄出一個鐘頭後,鴻回信給她,說他可以明瞭為什麼她如此沒有安全感,他說她是降臨在夏天的雪,是那麼純潔、那樣無瑕,可是他已無法擁有。

 

  初夏的夜仍有些微涼,她凝視著鴻信裡的一字一句,感受到臉頰一陣冷,她伸手一摸,是她的淚水。

  她嘆了一口氣,任淚水不斷滑落,打濕了她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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