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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天未亮馬蓮已起床,房中火盆裡的火已熄滅,她推開窗子,看見外頭一片銀白,原來昨天夜裡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雪細細薄薄地灑落在大千世界裡,馬蓮呼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仍在熟睡的丈夫,她再度嘆了一口氣。

  馬蓮嫁進陸家未滿一年,陸母便得了急病過世,陸一元哭了幾天,等到陸母的棺木入了土,陸一元還是下田工作,夜裡還是騎在她身上。
  她不懂,這就是世間所謂的夫妻之情嗎?陸一元很少對她說出心裡想些什麼,只有在她身上幹那回事的時候會重重地呼氣,偶而叫出她的名字,那時候她才意識到她與丈夫是有關係的。
  當她懷了孩子時,陸一元才開始多了些言語,卻也不過是要她多吃點飯、不要太操勞、多點休息。有時他會看著她的肚子發傻,久久才開口說不知是兒子還是女兒?要為孩子取什麼名字?該不該請問村中唯一讀過書的陳伯什麼名字好?
  那時她心中突然冒出絲絲暖意,原來,她的丈夫也是關心她、關心她腹中那逐漸成型長大的胎兒。她覺得丈夫對她是有情的,只是他生性木納內向才不對她開口言明。
  但在同時,她腦中那個夢卻越來越成形、越來越壯大,她滿心期待在有生之日可以見到夢中的男人,哪怕只是瞬間即逝,也是好的。
  馬蓮不曉得自己對丈夫有沒有情?也許,在有丈夫可以依靠的日子中,她是沒有不快活的心情,只有在丈夫騎在她身上前前後後的幹那營生時,她心裡是不舒服的,但沒關係,娘不是說過:「一個好女子是不可以妄想得到舒服快活的。」,她想世上所有的女人都與她一般,在與丈夫親熱時是不快活的,這樣想,她的心裡便踏實舒服多了!

  馬蓮隨即到廚房,在竈下生火準備煮早餐。趁著生火的空檔,她到院子一旁的雞寮餵雞。
  這雞寮,是馬蓮初嫁過來時,想學娘親一樣替家裡多賺些錢提出的建議,她說服丈夫和婆婆,讓丈夫去買幾隻母雞和一隻公雞,然後蓋起這小小雞寮;過幾天母雞都下了蛋,馬蓮讓母雞孵出小雞,再小心餵養雞仔長大,將公雞賣掉留下母雞。
  如此養了二三十隻母雞,每日下出十幾枚蛋,集了三四天之後,馬蓮便走一個時辰的路到鄰近的城鎮去叫賣。馬蓮將昔日母親所教之餵雞飼料加以改良,試了好幾次,終於讓母雞下的蛋打出來厚實飽滿,蛋黃上可插四五隻竹籤而不倒,在熟客中迅速傳開好名聲,雞蛋的銷售變好,甚至供不應求。
  這等狀況讓馬蓮有了野心,她央丈夫增建雞寮,搭建出三層架子,再讓公母雞交配,增加母雞的數量,最後三層架上滿是母雞,養出五六十隻下蛋的雞,每天可拾到四十幾枚蛋來,這讓陸家的收入改善不少。
  馬蓮在生下孩子之後,便想著日後兒子長大,一定要供他到城裡去上私塾,讓他讀書識字,如果兒子聰穎,說不定能考上秀才、舉人,最後考上進士、做了官,如此不僅兒子的命運將大大地改變,身為孩子的娘的她也將改變自己的命運。
  馬蓮將飼料倒入架子前的溝槽,臉上忍不住笑,她的兒子啊!是她這一生最大的期望,她不禁自私地想:假如兒子真做了官,為娘的她不就可以每天吃到大魚大肉?還可以讓兒子買幾個婢女來服伺她,她再也不必為了生活而整日忙碌辛苦了。
  雞隻快快地啄食眼前的飼料,馬蓮則是笑著端詳這些讓她改變命運的雞,她要存下所賺的一文一銀,這些錢,是日後兒子上學的費用,她總是將錢藏得密密的,不讓丈夫知道所藏地點,她怕丈夫知道後會偷她的錢,要是丈夫花光她辛苦賺來的錢,她和她的兒子就不能翻身改命了。
  馬蓮趕回廚房,竈下的火正燒得旺烈,她從廚櫃中取出昨天做好的蔥抓餅麵團,三四張下在熱鍋上烙著,雙手不停地轉著翻著餅,一會兒餅熟了,她鏟起來放在盤子上,又下了四張餅,餅熟了再鏟起來。如此烙了三次餅,陸一元勞動量大,胃口也好,早餐總要吃上七八張餅。
  馬蓮從放在竹籃裡剛拾起的蛋中拿起兩顆蛋,煎了兩顆荷包蛋。丈夫要出遠門到太原辛苦工作,馬蓮希望能讓他吃得豐盛些,這樣才能走更多路,體力也不會透支。
  當她做好了早餐,泡了熱茶,丈夫也起床了。陸一元身上穿著藏青色夾棉的短襖,下著一條灰白色厚織料子的褲子,腳上穿的是馬蓮前幾天剛幫他做的一雙黑色布鞋。
  那雙鞋馬蓮特地多加幾層布料縫在鞋底,圖的是好穿好走,可以讓勤苦工作的丈夫穿得舒適,走得多、走得遠。
  陸一元見到桌上的早餐,有些滿足地笑了,坐下來一個勁兒的吃將起來。馬蓮此時才有休息的時間,她倒了一杯茶慢慢喝,手上拿起一張蔥抓餅,不快不慢地吃著。
  不一會兒陸一元便已吃飽,最後珍惜地挾起荷包蛋放入口中,心滿意足地品嚐這難得的葷食。馬蓮再倒了杯茶,遞給剛吃飽的陸一元,他順手接過來,咕嚕咕嚕地一口喝光,伸手用袖子擦擦嘴,對馬蓮笑了笑。
  馬蓮明白眼前這單純的男人,平時辛勤工作毫無怨言,只要難得有酒喝有肉吃便會露出開心的笑容。陸一元終於開口對馬蓮說話:
  「這趟我將驢子留在家裡,你奶著孩子,出門到城裡有驢子騎比較方便。」
  她拿起放在桌上的包袱,遞給丈夫,再到房中拿出加了毛織料子的圍巾與帽子,為丈夫穿戴上,陸一元背起包袱,走出大門,馬蓮送他出了院子,臨別前馬蓮不禁開口道:
  「保重啊!自己要照顧自己。」
  陸一元回過頭來,眼睛望住馬蓮,頭用力地點了一下,便轉身朝出村的方向走。
  馬蓮停住了腳步,眼睛朝丈夫走遠的背影望去,她知道丈夫此行為的是讓他們一家的溫飽更加豐盛,她心裡感激丈夫,卻又說不出什麼感謝的話,只好將她的感激與關心化為一件件精心縫製的衣裳、化為一頓頓親手庖煮的好吃餐點。
  她相信丈夫是能夠感受得到她的用心的,陸一元臨別時那一眼,裡面有無限的情意與感動,她知道,她都知道的。


  丈夫離開後兩天的早晨,馬蓮一出門便看到院子裡滿是雞毛和血,她心知不妙,立刻衝進雞寮,察看雞寮的狀況。只見雞寮東面牆下土地被刨了一個洞,像是動物所為,雞寮裡充滿濃濃的血腥味,馬蓮一數雞隻數目,發現少了四五隻雞,馬蓮心想一定是山上的狐狸或土狼到她雞寮來獵食。
  她早知道這傍山而建的村落容易引來山上的動物來獵食,她的雞寮正是那些嗜血動物的頭號目標。
  馬蓮沒有時間哭泣,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怎麼補上那被刨出的洞。她到倉庫取出幾只麻布袋,在院子裡掘了些土倒進袋子,以麻繩綁住袋口,再堆在雞寮地上缺口的地方。
  做了這些粗重活之後,馬蓮累得坐在門坎上喘氣,接下來,她只能祈禱上天不要讓那些狐狸或土狼再來獵食她養的雞。
  第二天天未亮,馬蓮擔心的睡不著,起床穿衣欲到雞寮察看;她一出大門,在微亮的天光下,她看見院子裡又是滿地的雞毛與血漬,她心一涼,馬上衝進雞寮看狀況,只見昨天堆積土袋的洞旁邊又被刨出一個更大的洞,雞群們全被驚嚇得擠在西邊,地上留有大片未乾的血漬,馬蓮顫抖著身體數著母雞的數量,果然又少了七八隻。
  馬蓮腿軟地步出雞寮,望著那些雞毛與血漬,她終於崩潰了,慢慢坐在地上,放聲大哭了起來。此時她好希望身邊有一個男人可以依靠,但是丈夫現在不在身邊,家裡只有一個未滿半歲的嬰兒和她一個婦道人家,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不知道還可以再做些什麼來停止這場惡夢。
  她哭得淒厲、哭得悲嗆,鄰居被她的哭聲驚擾,紛紛走出來看看發生什麼事?平時和她要好的高叔高嬸、張嫂和王家大娘都聚到她身邊看望她。他們察看了雞寮的慘況,又圍在她身邊議論紛紛。馬蓮哭了一陣,漸漸也收住眼淚,鄰居們不斷地安慰她,又承諾會幫她想想辦法,馬蓮才在大夥攙扶下回家休息。
  馬蓮回房躺了一會兒,又起身奶了孩子一頓,然後不安地在廳中走來走去,直到天色大亮,鄰居高叔高嬸和張嫂來到她家,大家甫一坐定,高叔就開口對馬蓮說道:
  「陸家娘子,你知道你家旁邊那間幾年沒人住的房子有人家搬進去了嗎?」
  「我不知道。」
  「我聽村長說搬進去的人是個獵戶,姓李,不是本地人,是從山西外面進來的人。」
  「我說呀!獵戶最拿手的就是獵狼獵兔獵狐狸,而且設陷阱抓動物也是他們拿手的。」
  高嬸搶著接丈夫的話,被丈夫惡瞪一眼,便噤口不言。高叔接著再說下去:
  「像我家老婆說的,獵戶拿手的是設陷阱抓那些狼呀狐狸的,你不如去和那人商量一下,請他幫忙在你家雞寮附近設陷阱,說不定真能抓到那些吃雞的畜牲。」
  「高叔所言甚是,可是我一個婦道人家,怎麼好單獨去他家打擾?」
  「這點你放心,我會先幫你去找他說話,然後請他到你家來,大家再商量商量。」
  「高叔你心腸真好,我在這裡先謝過你了,待得抓到獵物,我再做些點心謝謝你們。」
  「陸家娘子你別客氣,大家都是鄰居,幫你這點忙是應該的,更何況你當家的如今出遠門,我們理當多照顧你的。我這就去姓李的獵戶他家找他說話。」
  馬蓮與鄰居眾人一再道謝,再送他們出門。她慶幸平時她常做些點心烙餅送給這些鄰居,閒暇時也會幫那些大嬸大嫂大娘做些針線活,現在她家有難,鄰居們的回報讓她感到窩心。
  送鄰居們出去後,馬蓮這才想起陸家左側有一間幾年無人住的農舍,在離陸家兩里遠的小山丘上,走過去大約不到一刻鐘時間。她心想:那農舍何時有人搬了進去,她竟然毫無所知,可見那姓李的獵戶出入時間與一般人家不同。
  過了午膳時間,高叔帶著一個漢子上門來。那漢子正是姓李的獵戶,單名一個虎字。
  李虎隨著高叔來到陸家門外,走近一看,眼前是一座小巧的院落,左邊角落植有一株柿子樹,這時節樹上的柿子已被摘光;靠陽光直射處有兩架曬竿,上頭並沒有晾著衣物;走進院子便可以看到一棟較小的屋舍,屋簷垂掛著一串串的蒜頭和辣椒,和一串串以繩子綁著柿子的柿子串,橘橘黃黃的顯得有生氣,屋舍旁傍著倉庫,從未關的門中可以看到一擔擔劈好的木材和一些田裡農耕的工具,倉庫旁是一間頗具規模的雞寮,仔細看可以看見雞寮外有幾灘深褐色已乾的血漬。
  屋子的大門半敞著,彷彿裡頭的主人正等著客人上門,高叔推開大門走進廳裡,李虎看到小小的客廳擺放著一張桌子和四、五張板凳,靠北面設著神龕擺置祖宗牌位,北面和東面各有一扇關上的木門,想來門後各有一間臥房,西面有一個拆了門板的門口,看進去像是廚房模樣。
  高叔向廚房喊著:
  「陸家娘子,我帶李當家來啦!」
  「喔!我馬上出來。」
  隨著一道女人的聲音傳來,一個少婦從廚房走了出來。李虎向那少婦望去,只見一個年約二十二、三歲的女子,身量不高不矮、身材略顯得單薄,穿著藍色碎花夾棉的短襖,朱肝紅色的棉料褲子,腰上繫著一條青色圍巾,一身衣服雖然已經洗舊發灰,卻仍乾淨整齊。女子的雙手粗糙厚實,想來是勤於料理家事的人,現在手上還沾了麵粉,想必是剛才正在廚房做麵食,聽到高叔叫喊便急忙走來,來不及擦乾淨手上麵粉的樣子。
  李虎細看那少婦的臉龐,她長得不算美,卻天然有一股吸引人的特質,她的皮膚算是白淨,雖然兩頰微有幾點雀斑,反而顯得她純真可愛,一雙大大的眼睛透著慧黠,未施脂粉的雙頰染著自然紅暈,特別是兩片厚嘴唇,散發著性感的誘惑力。
  高叔指著李虎向馬蓮介紹:
  「陸家娘子,這位就是早上我向你提過的獵戶,李當家。早上他去城裡市集賣皮草,我直等到中午才等到他回家,我已經向他說明你家雞寮的事,李當家很爽快地答應幫忙,真是個好人哪!」
  馬蓮忙向李虎欠了欠身,然後仔細打量眼前這個漢子。只見那漢子年約三十出頭,身材高大健壯,身穿灰色棉料短衣,黑色褲子、醬色護腿,褲腳以帶子牢牢綁緊,短衣外罩著一件夾棉的短背心,用青色腰帶緊緊束著,雙手袖口以護腕繫著,左側腰上插了把帶鞘的開山刀,右腿護腿裡藏著把未帶鞘的小刀。他一身衣物稍嫌骯髒,手肘、膝蓋處都已破損,想來他必是單身一人,身旁並無女人照料。
  她再往漢子臉上看去,他皮膚偏黑,一臉落腮鬍,但長得劍眉星眼,一管鼻子高高挺起,馬蓮不禁幻想,這漢子若刮去鬍子,必是個英俊的男子。她見李虎渾身散發著瀟灑不羈的氣質,眼睛深處卻藏著濃濃的情意,好像單以眼睛就能跟人說話似的,馬蓮望著他不禁發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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