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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夏雪翼

 

  叫叔叔!」母親略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向跟隨在她身後的男子打招呼

  叔叔好!」我乖覺地開了口

  男子走到母親的右側一雙眼睛打量著我

  你的二女兒喔你說她胖胖的我看她不胖啊跟你一樣討人喜歡啦!」

  我注意到母親在聽這句話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種我從未看過的表情那是初嚐情滋味的少女在喜歡的男生面前獨有的嬌羞微笑

  當時母親的年紀已五十初頭卻在男人旁邊流露出這種表情母親一向喜怒形於色瞬間我明白了一件事

  再細細望向那男子見他大約四十幾歲頭髮微稀疏個子不高小肚子已凸出來了五官普普通通唯有臉上一直掛著和氣的笑容身上穿著看起來像便宜貨的POLO這樣的男人遠不如父親體面不知道母親圖他什麼好

  「阿妹,這位叔叔開中藥行的,之前買給你補氣的藥材都是跟他買的。叔叔也會把脈,你要不要給叔叔把個脈?」

  「不用了啦!媽,你不是說那些藥材不便宜?原來是跟叔叔買的?」

  母親向我眨眨眼,那叔叔臉上青紅一陣。我的嘴角不自覺地彎了一個弧度。

  「阿雄,不好意思!我這個女兒讀書讀得不懂事了!她說的話你別在意。」

  「阿雲,我怎麼會跟你的女兒在意這些?我沒事啦!」

  「我這個女兒從小就身體不好,小病小痛沒斷過,她五歲那年還瓦斯中毒,要不是我爬窗戶進去救她……」

  我低下頭默默地翻了一個白眼。每次我當著眾人面前拂逆母親的意思,她就會講述這一段歷史,讓我明白她對我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有時候還會搭配涕淚縱橫的表演,視當時我說的話有多頂撞她。

  當母親的故事講完,我抬頭望著母親,果然她的淚珠正沿著略為鬆垂的臉頰流下來。叔叔在旁邊也沒有閒著,一隻手從褲子口袋掏出面紙,另一隻手輕拍母親的肩,那張平凡的臉正展現出一種我從未在父親臉上看過,對母親的憐愛神情。

  叔叔的五官因為憐愛的神色,竟變成有些好看的味道。母親微側著臉睨著叔叔,流淚的眼睛在笑。

  我踢了腳邊的石子,不耐煩地開口:「媽,你要沒事我就回去了!健平還等著跟我一起去看電影。」

  眼前一對中年男女停止正上演的戲碼,齊齊向我看過來,恢復正常的臉色還留著餘情盪漾的韻味。

  「健平在等你啊!那…那就沒事了!過陣子回家拿藥材,叔叔給你換了另一些更補氣的藥。」

  「喔!我回去了!」正當我轉身的瞬間,母親又叫了我一聲:

  「阿妹,你沒跟叔叔說再見。」

  我轉頭看看母親,又看看叔叔,還是乖覺地開口:「叔叔,再見!」

  從淡水馬偕門口的廣場走到捷運站,初夏的太陽已是毒辣。週末的下午被母親叫到她工作的地方去見一個陌生的男人,心情實在不太平順。汗從毛細孔沁出,爭先恐後地向下滑落,手帕擦不乾那汗水,心頭的無名火燃燒著。

  閃進捷運車廂,冷氣籠罩在濕熱的肌膚上,慢慢退去心中所有的念頭。

  回去的路途中,我想起父親。父親有著電影明星般俊美的五官,始終保持標準身材,總直挺著腰,穿著訂做的西裝,頭髮與皮膚因保養得宜而閃耀著年輕的光澤。

不諱言,父親的女人緣很好。記憶中父親時常和女人調笑,幽默的言語逗得婆婆媽媽咯咯咯地笑。但是父親在家裡,卻老是板著臉,不論是對母親、還是對孩子,都嚴格要求我們守規矩。守著父親從祖父那裡延續下來的規矩,站有站相、坐有坐樣,吃飯時不准發出聲音,女孩得做所有的家事,男孩要好好讀書才有前途。

長大之後,姊姊和我總是笑對方:對美男子的執著是遺傳了母親,而愛漂亮這一點則是像了父親。

我的目光投向車窗外緩緩泛起澄黃光華的天空。小時候,遺傳父親美貌的姊姊受盡父親的寵愛,而老是跟在母親屁股後面的弟弟則是獲得母親最多關愛,夾在中間又長得不起眼的我,只能拼命讀書,以出色的成績博得父母讚許的眼光和獎賞。

說起來,打出生時就跟在體內的氣喘體質根本算不了什麼,只不過是從弟弟那兒爭取母親一些些關心的工具。

我冷笑了一聲。不知道為什麼?這樣體弱的孩子還能一路考上好學校讀到碩士畢業,讓父母可以在親戚面前拿出來說嘴。我在父母心中,到底算是什麼?早嫁的姊姊與不得志的弟弟,更是襯托出我的值得依賴,父母一些不敢對人的秘密,卻在我面前直言不諱。

我想起研究所畢業後的那個大年初二,母親帶著我回外公家吃飯。飯桌上,大姨睜著銳利的雙眼問我:「雪鴻,你研究所是畢業了沒?」

「畢業了!去年暑假就畢業了!」我吃著嬸嬸煮的菜餚,漫不經心地回答大姨的問題。大姨面向母親,笑著說:「大姊,你們雪鴻很會讀書喔!是姊妹的孩子中學歷最高的呢!」

「哎呦!女孩子家書讀那麼多要幹什麼?當初她考上政大的時候,分數明明可以報到英文係,她卻給我去讀什麼中文系,讀中文系出來可以做什麼工作?還好她後來考上台大的研究所,我才放心不少哩!」母親掩著嘴笑,我看到大姨的笑容瞬間凝結住。

「台大的碩士可以做的工作可多囉!哪像我們慧慧,成大建築系畢業就只能去事務所畫圖囉!」二姨接下去講跟我同年的表妹。大姨不動聲色地把話題轉移:「女孩子家還是找個好老公才是正經!我們美秀去年嫁的那個男人家裡可是開營建公司的喔!」

「我們雪晴嫁的男人可是白手起家,自己開了一間工廠哎!我那女婿過年前換了一輛跑車,載我出去時車開快得我心臟都要跳出來了!」母親不甘示弱地談起姊姊的婚姻,大姨猶要回嘴,小姨開口再度轉移話題:「大姊,雪河退伍了嗎?現在是不是在找工作?」

「退伍了啦!他只有高職畢業,能找到什麼好工作?你們要是知道有什麼不錯的工作,記得打電話給我。」母親話語方畢,嬸嬸就笑著說:「你們姊妹難得回娘家吃飯,別一見面就講個不停,這桌菜我整治了一下午,姊姊們快捧個場!看看我手藝有沒有進步?」

嬸嬸打了圓場,母親四姊妹才停止比較,開始吃飯。難怪姊姊和弟弟不肯跟我們一起來,母親的妹妹們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只有小舅和小嬸度量大,從不會拿他們那一雙優秀的兒女說嘴。

 

不知怎地,母親似是認定我會為她守密般,並沒有指示我該懂得緊閉嘴巴。那年,我二十七歲。我和母親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這件事,我固執地相信只要我不說出父母的秘密,就能夠得到他們再多一點愛與關懷。

 

三年後,我結婚了。

丈夫許健平是我的國小同學,我和他的緣份早在我們十歲時就開始了。那時我因為好成績及參與各項比賽,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而他卻在重重圍著我的人群外望著我,我的驕傲、我的出眾、我因為自信而泛著光芒、五官也因而可愛起來的臉龐。

我與他並不熟稔,印象中,他只是一個蒼白瘦小的男生。當我考上女高中生的第三志願學校時,聽說他去讀了一所以學生打架出名的五專,從此我們就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

二十五歲的深秋,國小同學辦了同學會,那時我與交往三年的第二任男友分手不久,因為情傷而急速瘦了十公斤,原本微胖的我竟意外變成纖細女子,參加同學會時,男同學們不可置信地打量著我,打趣地說:你還是瘦下來比較漂亮!這樣多美啊!

此時許健平登場,在同學的竊竊私語中筆直地朝我走過來,坐在我對面的位子上。他長大了!以前擠成一團的五官伸展開來,雖然稱不上俊美,卻也相當清秀順眼。

他口裡回答同學的問題,在眼鏡後的大眼睛卻緊緊跟隨著我的身影。從他跟同學的對話中,我得知他進了五專之後就參加一個專門吃喝玩樂的社團,他從學長身上習得一手說學逗唱的好本事,三年級就去救國團帶團康,五年級就帶學生團在台灣走了好幾圈。畢業後他先去當兵,退伍後他考上執照,當起國際領隊,非常受到團員歡迎,一個月留在台灣的時間只有四、五天,月收入超過十萬元,卻一直忙於工作而沒有交女朋友。同學說他是黃金單身漢,要我別錯過。

當天同學們交換了聯絡方式,臨走前,許健平提議開車送我回家,同學開始起鬨,半推半就之下,我坐上他的車回家。

「雪鴻,我後天就帶團去巴里島,不方便寫Mail給你,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國際電話?很貴的!你要捨得就打,我不會拒接。」

他笑了,那笑容看起來很靦腆,於是我突然就懂了他的意思。

健平的戀愛經驗不多,卻很懂得怎麼寵溺女孩子。他送給我來自世界各地的禮物:日本京都的瓷娃娃、泰國的木雕佛像、巴里島的沙龍、新加坡的銀製蘭花項鍊、大馬的肉骨茶調味包、九寨溝的土家族銀飾品、蘇州的蘇繡屏風、哈爾濱的珍珠項鍊、狐貍尾巴圍巾及人蔘、法國巴黎的LV錢包、美國紐約的自由女神裝飾品……。

我知道以他領隊的身份,可以用低廉的價錢買到那些紀念品,但難得的是他的心意,他用紀念品為我拼湊人生未來的道路。他常說:「那些我認為最美的城市與風景,以往只有我一個人看,好孤單!我希望將來可以帶著我心愛的女孩,一起去看那些城市、那些風景。」

他說那些話的時候,臉上散發著一種神聖的光芒,我幾乎要膜拜,他對愛情的潔癖是那麼不可侵犯。

他不在台灣的日子幾乎每天要與我通上半個小時的電話,一回到台灣,就急著約我出去吃飯、看電影。我享受著被男人捧在掌心上呵護的感覺,但猶覺得不足;隔年初夏,我換了間出版社上班,做的仍是文字編輯的工作。第一天到新公司上班,他訂的一打香檳玫瑰就送到公司,我笑著簽收,感受到他的窩心,和宣示主權的意味。

那天下班,我難得地打越洋電話給他:「收到你送的花了!謝謝。」

「不客氣,只要你開心就好。」

「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可能要換個固定上下班的工作,這樣我才能常常見到你,我不喜歡相隔兩地的相思。」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才再度響起聲音。「這件事我得思考一下,等我回台灣再與你談,好嗎?」

他回台灣後,一反常態地沒有直接來找我,直到第三天才出現。我看著他眼睛下方淺淺的青色,明白他是慎重考慮這件事的,我沒有逼他,只是平靜地與他共渡晚餐。

吃完主餐,咖啡和甜點上桌的時候,他開口了。「我和幾個朋友談過了!這件事可行。只是我還必須再帶一次團,上次出團前就答應旅行社經理的。後天去泰國五天。這樣,你可還滿意?」

我的眼眶含著淚,一隻手緊緊握住他的手,很輕很輕地點頭,我向他微笑,淚水就滑落眼眶。

他從泰國回台灣之後,便到朋友介紹的物流公司,以一個月底薪兩萬八的業務專員開始上班族的工作。他的幹練與精明為他拉進很多客戶,短短四年就從專員升到經理,薪水更是三級跳,直逼他以前做領隊時的收入。

他每年帶我出國兩次,短的四、五天假期就在亞洲諸國遊玩,長的特休就到歐美旅行。他總會買很多土產和紀念品送給我的家人,讓家人對他讚不絕口。每次我生日及情人節等日子,他會奉上精心挑選的禮物,有時是名牌包、有時是精品首飾,而他從不要求我送他名貴禮物,只要我寫一首詩、畫一幅畫給他,他便滿足了。

他對我總是大方,但我知道他對自己很小氣,他總是自己帶便當到公司吃,一件襯衫要穿到領口破掉才買新的,我買給他的名牌領帶也只在重要場合才繫上,平時仍打著他在夜市買的平價領帶。

我所能報答他的,只有買下食譜和食材在租來的套房裡訓練廚藝,待到假日請他到我的住處,吃一頓我親手烹調的家常菜。無論好不好吃,他都開開心心地吃光光,我看著他吃得香,心裡湧上滿足的暖意。有時候他會要我別自己煮,我抗議著:「難道外面的菜色你吃不膩?還是你嫌我煮的不夠美味?」

「不是的,我怕妳辛苦,煮一頓飯要準備很久,你的手又不夠靈巧,我擔心你切菜時會切到手指。只要你願意,我可以一輩子都吃你煮的菜,只怕你不願意而已。」

聽著他變相的求婚台詞,我的心底甜甜的,這樣的男人不嫁,難道要嫁以前劈腿前男友那樣的男人嗎?跟他在一起不到一年,我消失的體重又回到我身上,健平和我一起幸福肥,以往削瘦的身材漸漸發福。我們窩在沙發上一起看影集,他捏捏我腰上的贅肉,在我耳旁悄聲說:「你還是胖一點比較好看,之前太瘦了!我總擔心你會生病。現在這樣很好,不過你可以再胖一點。」

我的笑意從嘴角滿到眼睛,趁廣告時間,我小聲地說:「請你爸媽找一天去我家提親吧!」

他將電視關掉,要我再說一次那句話,我將頭鑽進他的肩窩,不讓他看到我發紅的臉龐。

 

四年前,母親靠著炒股票賺的錢在新莊買了一間房子,父親將以前我們全家人住的舊公寓賣掉,才夠填平他開西藥房期間欠下的貨款和賭債。孑然一身的父親不客氣地拖著行李箱入住母親的新房子,賴在母親的房間不肯讓出來,母親只好睡在原本留給我的小房間,將附有衛浴的主臥室留給交了女朋友、在保齡球館機房上大夜班的弟弟。

四年來,每次逢年過節我回家與父母一起吃飯的時候,父親會若有所指地對我說:「雪鴻,你有沒有聞到猴子的味道?你有沒有感覺猴子就在你身邊?你跟老爸一起去抓猴子好不好?」

每當父親又說這種話的時候,我和母親對望一眼,便開口問父親:「爸,你現在在保險公司做得好不好?錢夠不夠用?」

「很好啦!你又不多多給我捧場?」

「我跟雪河每年付給你將近兩萬元的保險金還不夠啊!爸,你未免也要求太多了吧!」

「雪鴻,你叫健平來我這裡保壽險,我幫他算便宜一點。」

「爸,健平的媽媽在美國保險公司上班,老早就幫他們三兄弟保了十五萬美元的壽險了!」

「你叫健平再來我這裡買儲蓄險,我們公司的利率不錯喔!」父親笑嘻嘻地說著。

「健平有他自己的理財之道,他買了很多他公司的股票,現在那些股票行情很好,他也賺了不少。爸,你別老是把主意打在我們身上好不好?」我沒好氣地回應父親。

「你不要跟某人一樣看不起我,你老爸哪次不是從低潮爬起來?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我開醫院賺大錢,送你跟雪晴去學鋼琴?要不是被你堂哥倒會我會賣掉醫院?不過後來我不是還完債又開了西藥房嗎?那時候還買了一台法國進口車,我還開車去幫你搬家你記不記得?這次我賣保險一定又會賺大錢,你們等著看好了!」

我躲進廚房幫母親洗碗,母親刷洗著瓦斯爐和抽油煙機,一面對我講:「你不要理會那個垃圾說的話,健平對你那麼好,你要好好把握,別動不動就對人家發脾氣,還有,不要再胖下去了!小心健平不要你。」

我將洗好的碗放進烘碗機裡,笑著說:「我哪兒有對他不好?而且健平就喜歡我胖一點,他說我這樣好看!」

「你運氣好啦!反正你要惜福,不要像我跟你姊一樣笨,為了男人賠上一生的幸福。男人好看又不能當飯吃,你姊非要像我那樣,二十三歲就結婚生子,你姊夫工廠倒了,還不是留一堆債給你姊背,我還替他們去跟阿姨、舅舅借了幾百萬,看是要怎麼還?那個笨女兒還相信老公到大陸工作不會外遇,現在男人跟小三跑了,她帶著兒子女兒躲在山上是要靠什麼吃飯?」

姊夫是原住民,五官深遂的面容十分俊美,當初姊姊不顧父母反對非要嫁給他,要不是肚裡懷了外甥女,怕是嫁不進姊夫家門。姊姊從私立高中畢業後,就去百貨公司做專櫃小姐,她自知不是讀書的料,便對成績好的我十分照顧,總把穿了一、兩次的漂亮衣服留給我,讓我出門時不顯得寒酸窘迫。

想到姊姊的婚姻以悲慘下場結束,我心裡也不好過。「姊姊有跟你聯絡嗎?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不知道啦!她自找的啦!當初就叫她不要嫁那個男人,一臉花心的樣子,跟你老爸一個模樣。」母親不耐煩地回答我,姊姊的婚姻似乎讓她想到自己的婚姻,是那麼不歡喜、不痛快。我把到嘴的話吞下肚:我和健平要結婚了。

我等了一年,那一年裡健平催了我幾次,說我未來的公公婆婆很心急。我打電話給母親,先是問了父親與雪河的近況,才提到健平的父母找了媒人要來家裡提親。雖然看不到母親的臉,但母親的聲音透出喜悅:

「你怎麼不早說?提親好呀!我盼這天很久了!你請健平的媽媽去找個好日子,到家裡來吃飯,我們把你的親事說清楚。」

健平的父母很喜歡我,說我學歷好、個性好,健平配我算是高攀了。我和健平的婚事很順利,提完親、談好聘金與聘禮,大家坐下來吃了一頓母親精心準備的豐盛菜餚,父親拿出珍藏的洋酒請未來親家喝酒,大家表面上的歡喜讓我覺得有些陰寒,這樣的假相,什麼時候會被戳破?

時間很快地過去,我和健平忙著採購聘禮和嫁粧,又花了三天去拍婚紗照,然後找婚宴場地、找喜餅與婚宴時喝的酒,健平說要給我一個滿意的婚禮,我只覺得自己像個人偶娃娃,被操控得腦袋空空。

直到拿到婚紗照的那天,我和健平看著照片裡化著濃妝、穿著華麗禮服的我們,滿滿的幸福從臉上洋溢到鏡頭前,雖然有點愚蠢,卻讓人打從心裡歡喜。我的心雖然塞滿快樂,但腦子裡卻閃過一個念頭,我的背脊涼了一下,剎那間清醒了。

「健平,我們的婚禮簡單辦一辦就好,省下來的錢可以做些更有意義的事。」

「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婚禮,你不想辦得隆重、盛大嗎?」

「我只想跟你平順地過一輩子,婚禮只是一時,婚後的相處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希望你答應我三件事。」

「你說。」

「第一,我和你結婚後不跟你爸媽同住,我們在你家附近租房子住吧!第二,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忙錄,但我希望你能分擔家務,我不想下班後還得一個人做完所有家事,這樣既勞累又孤單。第三,我希望你善待我的家人,一如你對你家人一樣。」

「這些都簡單,我答應你。」

就這樣,原本五星級飯店的餐廳換成CP值高的海鮮餐廳,原本高價位的名牌喜餅和婚宴酒換成中價位的大眾品牌,原本的婚禮歌手換成放古典樂CD,原本要佈置婚宴的鮮花跟氣球都省下來了。

健平把這些跟他父母說了,他們直誇我懂事;之後健平提出婚後要搬出去住的事情,他父母也一口答應了。

健平在他家附近一個生活機能不錯的地方,租了一間三房兩廳的公寓房子,幫我將行李和一些傢俱搬去新家,又添購了一張雙人床、一組衣櫃、一套沙發和幾架書櫃,再和我一起去買些杯盤碗筷。環顧我們的新家,我和健平相視一笑,迎接婚禮的到來。

婚禮前一天我按照習俗回娘家過夜。母親指著一只印著雙喜的臉盆、一床毛毯和一床羊毛被,有些哀傷地說:「雪晴出嫁時,你爸的西藥房生意好,可以買一台電視和幾件傢俱給她當嫁粧,現在你爸都自顧不暇,雪河又賺不了錢,家裡的開銷都靠我,給妳的嫁粧才會這麼寒酸。」

母親默默地流下淚,轉身從枕頭下拿出兩個絲絨盒子,打開給我看,是一條秀氣的金項鍊和一只玉鐲。

「這玉鐲是我買房子之前買的,一直捨不得戴,成色不錯,給你當嫁粧好嗎?」

我伸手抹去母親的淚,點點頭。母親拿起那條金項鍊,珍惜地摸了摸,似是想起什麼地笑了。

「這是淡水那個叔叔送給我的,我只戴過一、兩次,現在送給你,就當做是叔叔的一點心意,你說好嗎?」我不語,只是將金項鍊拿過來戴上,這秀氣款式分明不適合我,我卻在鏡子前照了照,說道:「這項鍊蠻配我的,替我謝謝叔叔囉!」

母親笑出聲音,臉上的表情變得好溫柔,說著:「你這孩子就是嘴巴厲害。先拿下來,明天訂親儀式再給你戴上。」

我拿下項鍊,跟母親擠在過小的單人床上,母親的手輕輕牽住我的手,悄聲說:「你還是減肥吧!不然以後你再回來跟我睡,會把我擠下床喔!」

我笑了,用力握了一下母親的手,然後轉身抱住她,輕輕說:「那我就這樣抱著你睡,你就不會滾下床啦!」

黑暗中我看不清母親的臉,但耳畔傳來啜泣的聲音,我閉上眼睛,把母親抱得更緊。

結婚後第二天是歸寧日,我和健平回娘家吃飯。弟弟難得早起,跟我們一起吃午餐。父親雖然也端坐在餐桌前,卻一臉不痛快,隨便吃了幾口便回房了。吃完飯,我和母親收拾碗筷到廚房,我才問母親:「爸這是怎麼了?誰惹他不高興了?」

「那個垃圾要跟我拿小聘六萬元,我不肯,他就這個樣子。雪晴出嫁時,和親家說好大聘六十萬退還給他們,只收小聘六萬元,那個垃圾硬要把大聘收到自己口袋,不然就不去雪晴的訂婚宴。我和雪晴又哭又跪,他就是把六十萬拿走,害雪晴後來一直被婆家說閒話。」

「爸那麼過份?」

「他更過份的事都敢做!以前還住在舊家的時候,我跟鄰居起了一個會,我還沒標下,他就瞞著我以我的名義去標下來,拿走三十萬沒跟我講,害我之後白白繳了三十萬會錢。」

「還有啊!他開醫院的時候就搞外遇,我雖然沒證據,可是鄰居都來告訴我他們看到了,我跟他鬧,他就惱羞成怒打我一頓。這個垃圾人,開西藥房的時候又外遇了,那個人一有錢就作怪,只會跟我拿錢,半點恩情都不跟我講的。」

我考慮著要不要告訴母親,我曾在大二那年寒假親眼目睹父親的情人,在西藥房的廚房煮麵給來打麻將的客人吃。那個女人既漂亮又苗條,是生完孩子後發福的母親無法比擬的。

我終究沒說出來,或許,不讓母親知曉真相會比較人道。我自以為是地如此認為。

當天晚上,我的手機響了,一看到來電顯示「爸爸」,我的心情很複雜,不曉得父親想跟我說什麼?手機響了很久便停止,我正鬆一口氣時,手機又響了。該面對的還是去面對吧!我告訴自己。接通手機,父親的聲音傳進我耳朵。

「我打電話給你,是要告訴你,你媽要跟我離婚。我知道她外面有男人,她想要甩掉我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她想得美咧!」

「你怎麼知道?」

「我告訴你,你媽不是第一次外遇,之前她在板橋做看護時就跟野男人好上了!我的朋友看到她跟一個男人一起走進賓館,真的很不要臉!」

「那你呢?你不也搞外遇嗎?你開西藥房時我看到一個女人跟你在一起,你說你自己要不要臉?」

「我那是因為你媽先搞外遇,我為了報復她才外遇的。你不懂啦!你媽就是水性楊花,當初要不是你小姨出車禍,送到我工作的醫院開刀,我不會跟你媽在一起。她竟然跟我約會時帶酒來給我喝,隨隨便便就跟我好上了,後來她懷孕了,要我負責任,我才不肯咧!她那麼輕浮隨便,我才不要娶她!後來你舅舅跟外公一直打電話給爺爺,說你媽鬧自殺,爺爺奶奶強迫我娶她,我才跟她結婚。我在婚禮上一直板著臉,你幾個伯伯叫我要笑,我才不笑!跟她結婚不是我願意的,我幹嘛笑給她看?」

「那你後來還跟媽生下我和弟弟?你不愛媽還可以跟她發生關係嗎?」

「那是因為奶奶說她很有旺夫運,雪河出生不久後我就開了診所,生意越來越好,才另租透天厝開醫院。是啦!她是旺夫,可是她很神經質,我買房子給她住、帶她去訂做衣服,給她吃好穿好,她卻不知道發什麼神經病,把我買的唱片折斷,把我訂做的西裝剪爛,就是要跟我鬧,真是神經病!」

「那是因為你當時搞外遇吧?」

「才沒有!你媽說的喔?她抹黑我,她搞兩次外遇,我只有一次,而且我也是不得已啊!」

「你怎麼知道媽有外遇?你看見了嗎?你會通靈嗎?還是又有朋友看見了?」

「老實告訴你,我去跟蹤她好幾次,終於讓我看到你媽跟男人去賓館開房間。那個男人我打聽過了,是在淡水馬偕醫院附近開中藥行的,有老婆孩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啦!」

「所以呢?你現在打這通電話來有什麼企圖?」

「我是為你媽好,那個男人有老婆孩子,不可能離婚的,他只是貪圖你媽的錢,拿到錢就會把你媽甩掉,到時候你媽人財兩失,會發瘋的。」

「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跟那個男人一樣,是貪圖媽的錢?你死賴著媽,不也是為了錢嗎?」

「你怎麼這樣跟爸爸說話?你是贊成你媽跟我離婚嗎?我問過雪河,他說不反對你媽跟我離婚,想不到你也這樣?你們這些孩子我白養了啦!」

「我跟雪河的學費、生活費都是媽賺來的,你有養過我們嗎?」

「王雪鴻!你嘴巴很厲害啊!教訓起你爸來了?好啊好啊!大不了同歸於盡,我不怕啦!」

父親掛掉電話。我的胸口起伏劇烈,無法呼吸。淚水不知何時爬滿我臉頰,想哭,又不知道為何而哭?為了這樣的父親?為了那樣的母親?

健平迅速拿來氣喘噴器,讓我吸兩口,手拍著我的背,一下一下的,沒有說話。我抱住他,在他懷裡嗚嗚嗚地哭出聲來。他哄孩子似的輕拍我的肩,待我哭聲漸弱,他才開口:「明天我們去血拼吧!下星期就要去義大利,穿著新衣服、新鞋子拍照才好看。好嗎?」

我吸吸鼻子,問他:「你說的喔!我要是買太多你不准生氣。嗯?」

「記得要買帽子,義大利這個季節太陽很烈,別曬壞了你的好皮膚。」健平的聲音有溫暖,我扭了一下腰,咬住嘴唇,決定不去想父親那些話語。

 

我和健平在義大利玩了十五天,穿著新衣服、新鞋子,還有新帽子。那時候拍的照片裡我在笑,仔細看才會看穿我的眼睛裡只有陰鬱。

當我們將蜜月旅行買的紀念品拿回家時,我注意到母親與弟弟的神色有點不對勁。趁著雪河到後陽台抽煙,我過去解開疑問。

「你和媽看起來怪怪的,發生什麼事了?」

雪河吐出一口煙,憤憤不平地說:「二姊,爸發瘋了啦!他竟然在紙上寫說媽有外遇,還去影印好多張,塞進社區裡每戶人家的信箱中,有鄰居問我發生什麼事,我才知道爸幹了這種事。」

雪河回房間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給我,我看了內容,手微微顫抖。

「他不配做我爸爸!我已經叫他搬出去,也不給他錢,讓他去自生自滅好了!」

聽著雪河憤怒的發言,我走了神。為什麼父親會親手毀滅這個家?他的本性,就是那麼自私與貪婪嗎?

「二姊,你不要同情他!他不配!」

我點點頭,重複雪河的話:「他不配!」

這件事在母親居住的社區傳得沸沸揚揚,有好長一段日子,母親和弟弟出門時要壓低帽子,不讓人認出他們。

過了一年,母親決定賣掉房子,將錢拿去還姊姊欠阿姨、舅舅的債,也還了弟弟女友做直銷時,他幫她刷卡買產品,欠下銀行一百多萬的卡債。

母親打電話給我,嗚嗚咽咽地哭訴自己的悲慘婚姻,我說要回娘家看看她,母親要我別回去,怕我被鄰局糾纏。

「你們之後打算怎麼辦?」

「先在附近租房子住啊!趕走那個垃圾人,我和雪河走一步算一步。雪河跟那個做直銷的女生分手了,身體也不太好,長期做大夜班很傷身體啊!你問問健平能不能幫雪河找個白天的工作?」

健平介紹雪河去客戶的公司做業務,爭取到不錯的底薪,母親與雪河都很滿意。

幾年後母親將最後一筆積蓄拿出來買了一間法拍屋,因為弟弟要結婚了。

弟弟婚後,弟妹跟母親產生婆媳問題,母親常打電話給我哭訴媳婦的不是,我耐著性子寬慰母親,卻沒有告訴母親,我和健平為了生不出孩子而煩惱著。

姊姊突然聯絡上母親,帶著三個孩子回台北看望母親。我和健平回娘家吃飯,面對陌生的外甥、外甥女,先給他們紅包當見面禮,孩子自然跟我有說有笑。

姊姊在廚房笑著問我:「妹夫對你很好喔?養得你白白胖胖的?」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衣服,又說:「質感不錯,是百貨公司的專櫃買的?反正我們倆現在身材差不多,你不穿的衣服就給我吧!」

「好。給我你的地址,我寄給你。」我的聲音很平順,聽不出有什麼情緒。姊姊回到客廳後,母親將我拉到房間,跟我講悄悄話。

「這個老么不知道是跟誰生的?看那五官,八成又是山上的男人。她這樣在山上耗著,到底是幹什麼?」

「媽,姊活得開心就好,她現在是基督徒,對塵世看得很開了。」

母親搖搖頭,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回家的路途上,我不說話,健平說著:「反正我哥生了兩個兒子,你姊你弟也都有孩子,看到時候找哪個孩子過繼,不必憂愁死後沒香火可享。」我拍了一下他的手,嘟囔著:「你說得可輕鬆,你媽每次見到我都要問一次有了沒?很煩啊!」

「沒孩子也有沒孩子的好,我們現在多輕鬆!想去哪兒玩馬上可以出門。」

我擠出一個笑容,健平倒是真心地笑了。

「我有你這個大孩子就好,沒多的精神去照顧小小孩了!」我想健平是安慰我的,卻也感謝他的體貼。

 

時間一直走,我們都在時光的流逝中蒼老了、病弱了。

 

母親六十五歲時發現右胸生出腫塊,經過檢察,醫生證實母親罹患乳癌第一期,必須馬上開刀切除乳房。

我請了幾天假去醫院照顧母親,母親恢復得不錯,胃口也好,主治醫生說三個月後開始做化療,要母親多補充營養。

那天下午我趁著母親睡著,走到家屬休息室看電視,其他家屬看著重播的鄉土劇,我無聊地想去買本雜誌解悶。電梯門打開,一個有點印象的男人走出來,我的腦中閃過許多人的臉,一直到二十七歲初夏,我到淡水馬偕醫院前的廣場,母親身後冒出那個男人的臉孔為止。

「叔叔?」

男人因為我的聲音回頭看我,我們認出彼此,他老去的臉上猶然掛著和氣的笑。

「妹妹,你來這裡住院嗎?」

「不是,我媽在這裡住院。」

「阿雲怎麼了?生什麼病?」

「乳癌,做完切除手術幾天了。」

叔叔遲疑了幾秒,才開口問我:「我可以去看看阿雲嗎?」

他要看望母親?憑什麼身份?叔叔像是看出我的心思,先解釋著:「我老婆在這裡住院,也是癌症。明天就要出院了!我以後跟阿雲也不會有什麼瓜葛……。可以嗎?」

只是看望母親一眼?多卑微的願望?說不定母親也想見他一眼?

「我問一下我媽,她若答應就讓你進來。」

我走進病房,母親睜開眼,猶自不太清醒。

「媽,叔叔想看一下你。」

「哪個叔叔?」

「在淡水馬偕醫院附近開中藥行的叔叔。」

母親一下子彈了起來,抬頭張望著,臉上露出害羞的神色。

「他在哪裡?快扶我起來,拿梳子給我梳頭,我這氣色看起來很差嗎?」

我從櫃子拿出梳子幫母親梳頭,溫柔地回答母親:「生病的人還在乎氣色好不好,媽,你現在的樣子很好,我幫你披上外套吧!」

「拿紅色的那件外套,他喜歡我穿紅衣服。」

待一切都準備好,我出去請叔叔跟我進病房。我看見兩個老人隔了十年再見面,面容依舊透出靦腆與思慕,我交代式地說出去買雜誌,讓這對情人說說話。

當我走進電梯,心念動了一下。升大二那年暑假,母親因闌尾炎引發腹膜炎,緊急送到亞東醫院開刀才撿回一命。也是我看護母親的下午,一個陌生的男子手拿一把鮮花走進病房,母親的眼睛掃到他的時候,臉上也是少女般的嬌羞,急忙用手順順頭髮,對男人嬌嗔:「你怎麼來了?幹嘛還買花?」

男人將花束放在病床上,眼睛閃著溫柔的光華。我在一旁看著大人上演我不懂的戲碼,他們對望一會兒,母親才想起我在旁邊,忙向我解釋:「這是一個……叔叔,平常很照顧我。你叫人哪!」

「叔叔。」我乖覺地開口。男人向母親眨了個眼,突然,我恍惚地明白了什麼事。

叔叔,母親的情人。

拿著雜誌和飲料回到病房,叔叔已經離開,母親臉上帶著愉悅的笑容,笑容裡夾雜幾許羞怯,讓母親看起來像個剛約完會的高中女生。

「叔叔呢?聊得還愉快吧!」

母親佯怒地瞪了我一眼,倒頭睡下。

「晚上我想吃牛肉,補充營養。醫生說的。」母親的話語沒頭沒腦地冒出來,我笑了出來。母親依然是喜怒形於色,那脾性,應該足夠她撐過化療的痛苦吧!

 

母親熬過了那一關,卻熬不過下一關。

那年母親做完整個療程的化療,弟弟夫妻就正式離婚了,女兒的扶養權父母共同持有。為了付女兒的教育費,弟弟認真地跑業務,賺的錢剛好夠他和母親過活。

過了五年,母親的癌症復發,弟弟向我開口,請我幫忙支付母親的醫藥費。但癌細胞擴散得很快,母親的肺開始積水,飽受呼吸困難之苦。我替母親找了個看護,健平同意支付看護的薪資。

但母親的病情不樂觀,過了中秋節就住進加護病房。我去看望母親,母親神智清醒,只是虛弱得無法起床。

「我簽了放棄急救同意書,不想拖累你們。雪鴻,你有健平就夠了,雪河他賺錢很辛苦,房子…房子就留給他吧!」

母親吃力地舉起沒打點滴的手,我伸出雙手握住。

「沒關係!我懂得的。媽,你不必擔心我,我不會跟雪河爭的。」

母親眼眶含淚,卻是放下心頭大石的表情。

那是我最後一次與母親對話。進入冬天時,雪河通知我母親病危,我匆匆趕到醫院,只來得及見到母親嚥下最後一口氣。

 

母親的告別式定在星期日的早上十點半開始,我們九點就到達殯儀館。我走到告別式會場的門口,左右張望。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走向我,我開口喚他:「叔叔,你到了?」

叔叔更加蒼老了,紅著眼睛,從口袋裡掏出一封白包,遞給我。

「謝謝你通知我,來送阿雲最後一程。她是一個好女人,是我沒福氣娶到她,她為家庭付出很多,不過你們也孝順啦!這個你收下,是我一點心意。」

我沉默地收下白包,平和地說:「叔叔,謝謝你。你要保重,你還有家庭要照顧。」

叔叔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太高興。

「我先走了!你進去吧!」

我沒向叔叔說再見,這種場合不適合說這句話。叔叔走遠後,雪河出來抽煙,看我拿著白包,好奇地問我:「誰包的白包?」

「一個叔叔,媽以前的朋友。」我將白包交給雪河,他抽出鈔票數了數,驚嘆:「這個叔叔是媽的好朋友嗎?包這數目也太厚禮了!」

「是嗎?只不過是一個叔叔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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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雪翼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